文:吴美福
晨曦初露时,鸿山南麓的千年石阶泛着青苔的光。梅里古镇的街巷里,花担上缀着的铜铃在料峭春寒中轻颤,叮当声漫过粉墙黛瓦,惊醒了沉睡三千年的时光。
正月初九的薄雾里,青铜编钟的余韵正在梁间萦绕。白发司仪用古吴语吟诵祭文时,檐角垂落的冰棱突然迸裂,簌簌落进盛满黄酒的陶爵。那些模糊的音节里,周礼的纹样正从龟甲裂纹中苏醒,青铜饕餮在香火中睁开双眼。我看见主祭官衣袂上的十二章纹在晨光中流转,恍若泰伯南渡时扬起的旌旗,拂过江南初春的冻土。
巡游的队伍转过街角,绸缎庄的老板娘倚着花窗数红绸。八十斤重的龙凤烛台在壮汉肩头摇晃,烛泪蜿蜒成河,漫过青石板上的车辙印。挑花担的姑娘踩着碎步,发间银簪挑着晨曦,绣鞋踢起的水珠里映着舞龙人古铜色的脊背。那些飘动的幡旗上,”至德无名”四个篆字在风中舒展,像极了泰伯三让天下时拂袖卷起的云纹。
市集的炊烟里裹着酱排骨的甜香,油面筋塞肉的鲜味勾着游人驻足。老篾匠的摊前,竹丝在苍老指间翻飞,编出春蚕食桑的簌簌声。锡剧的胡琴声从茶馆二楼飘下,惊醒了惠山泥人摊上的阿福,他憨笑的脸庞映着手机直播的荧光。当AR光影在古戏台上交织出泰伯南迁的星夜,我看见少年们举着”至德盲盒”穿梭在人群,泥人师傅的刻刀正将三千年时光镌入方寸。
暮色四合时,九十九盏荷花灯顺伯渎河漂流。放灯的老者说,这些灯火会沿着当年泰伯开凿的河道,照亮三十六座石桥,最后汇入太湖的月光。我忽然懂得,所谓非遗灯塔,原是这般模样——那些舞动的龙灯是火种,市井的喧嚣是灯油,而代代相传的记忆,才是永不枯竭的光源。当最后一缕祭鼓余音消逝在鸿山暮色里,梅里古都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,恰似繁星落进人间长河,将三千年的长夜照得通明。
2025年2月19日